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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竹含清景,青山上琬琰——谈《琅琊榜》中靖王的美学意蕴

影视沙龙:

《琅琊榜》堪称2015年中国电视剧领域中最具影响力的“现象级”作品。这部取材于海晏同名小说的古装传奇剧作,被认为是树立了中国古偶剧的新标杆,也为网络文学IP的影视化提供了一个可供借鉴的经典范本,同时使得一直以来毁誉参半的历史架空式类型片获得了观众群体和行业人士的双重认可。事实上,作为一部由耽美网文改编而成的权谋政斗剧,《琅琊榜》也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完美之作,其最大的矛盾在于原著作者的军政常识、思想格局与其所要展现的精神主旨及价值理念之间难以完全相匹配。这部剧之所以能有今日的佳绩,得益于山影集团在选角定人、画面构图、建筑配乐以及服化道具等细节方面的严谨和考究(山影的制作精良掩盖了原著作者在逻辑上的漏洞)。于是乎,注重品质的主创团队将这么一部根底单薄的古偶架空剧硬生生地打造出了历史正剧的厚重感,换成市面上的其他制片方,恐怕未必做得到对于原著的精细还原,乃至进一步的升华。

除此之外,《琅琊榜》的成功更是因为剧中的人物群像,无论主配角都有着属于自己的鲜明生动的复杂性和层次感。就这部戏的技艺而言,有山影系的一众老戏骨来挑大梁,诸位演员们在演技上都没得说。虽然作者海晏极力把男一号塑造成集万千光环于一身的救世主形象,但由于下笔时用力过猛,导致部分涉及朝堂军政的剧情设置经不住严谨推敲,本来着意想要打造“一个人的史诗”,却失之堆砌,给人以镜花水月般不真切的虚幻感。只因静妃、谢玉、梁帝、言侯等山影剧中的老戏骨甘做配角在群戏中力挽狂澜,才营造出萧梁宫廷间错综复杂的政治局面,让人信服梅长苏的筹谋不是一出虚妄的儿戏。至于剧中“江左梅郎”的人设,原本就是一个大写的“苏”,既难演又好演,难演之处在于一不小心就彻底成了大开金手指的“杰克苏”,好演之处在于只要演技不是特别的差劲,这么“苏”的人设还是很吸粉的,就好比饰演小龙女的演员从陈玉莲到潘迎紫,从李若彤到范文芳以及刘亦菲,各个版本就没有让人特别厌恶的,都很讨观众的喜欢(只是实在不符合要求的“小笼包”版本除外),这就是人设的好处,饰演“梅长苏”的演员本身算是中规中矩地顺利完成了任务,没有什么过多可供挑剔或者特别需要言说的地方。因而,本文在此将要重点探讨的是《琅琊榜》中表演起来难度系数最大的“靖王”这一角色在影视形象上的人物搭建以及美学意蕴。



谈及萧景琰,首先要明确的是,这一角色本身有着三个不同维度上的艺术形象:其一是《琅琊榜》原著小说中的萧景琰,我们称之为文学形象;其二是在《琅琊榜》被改编成电视剧剧本之后,所产生的文本形象;其三是当《琅琊榜》被拍摄成影像化的可视作品后,在电视荧屏上与广大观众再度相见时的影视形象。这三个形象看似是同一个人物,实则彼此之间却有着些许的微妙差异。而从立在纸面上的文学形象过度到此处将要展开的影视形象,于演员来说是一个漫长而又复杂的过程。

一、若以戏心绘雕龙:从文字到影像的破壁

《琅琊榜》拉开序幕之初,正值江南晚秋,天气初肃。昔日的金陵皇都,一切尚是宁静平和,波澜不惊。只那一日,霓凰郡主在郊外挥别故友夏冬,登临目送之间,忽见靖王一身戎装策马骏驰而来,踏着天边的晨曦,山水兼程地蓦然闯入了这锦绣繁华之地。恍惚间竟让人在风平浪静之中,仿佛看到他金戈铁马,持剑厮杀,扬起边城的漫天烽烟,卷起战场的染血狂沙。“萧景琰,堪称《琅琊榜》这幅淡墨山水画中的平地一声雷。见他,便知何为沙场铁血,何为铮铮铁骨,何为凛然正气。他孤身静立,战场杀伐的残酷与昂扬,将军风骨的英挺与刚正,皆一览无遗。”(Caroline《闲情小记——与君初相识,犹似故人归》)

实际上,前几集里的靖王一直都活在旁人寥寥数语间的台词勾勒之中,那种隔帘窥探、缓拨心弦的感觉,撩得人百般难耐。然后,姗姗来迟的主人公在众人瞩目的期待视野中,千呼万唤始出来。御马而至的靖王“同北国的杉树神形一致,比冰雪凛冽,比山石坚厉,笔直如铅尺,庄重而孤独。红尘喧嚣,皆冷眼观之,尊贵却疏离,在大梁阴诡颓唐的苟延残喘中,宛若神祗般降临人间”。龙吟虎啸中初次登场的萧景琰容颜清冷,骨魄含冰,周身都是闲人勿进的强大气场,唯一的破绽便是他的眼底——风沙岁月雕刻着容颜,却不曾驻进那双眼睛,似将所有的神韵皆藏于眼眸般,挚诚坚韧,流光溢彩,细察之下便知这人冷峻无波背后的热血殷然。



可以说,英姿飒爽的靖王殿下统领着麾下诸多将士由远及近地策马奔腾而来的这一幕画面,震撼力之巨大,几乎摧毁了我在此之前对于既往古装人物的一切固有印象,以前总是觉得皇子与武将应该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此番异讶于演员竟能将这两种不同语境下的人物特质如此浑融无迹地磨合在一起,使得那些传说中的将门贵胄自此之后都有了具象化的实例。

此处电视剧中靖王的露面要早于原著小说的设定,出场时寥寥几分钟,就有霓凰郡主评说的“风骨”二字作衬。其后换防归来的他进京见驾,由于太子和誉王使坏,便于烈日炎炎之中被当众晾晒在宫门外苦等。于是,萧景琰穿着一身战袍孑然屹立在宫阙之下,背影萧索而挺拔,坚毅如铁的面部曲线,目光中尽是冷傲与淡然。正可谓“一舟明月载浮载沉漂泊冷暖,一身义节铁骨铮铮峨冠终不染”。就在那一瞬间,小说里有些脸谱化的靖王,顿时在我心中鲜活了起来,我能够感同身受地体会到他在这不见天日的十三年间被排挤打压、放逐于外的种种磨难,以及他矢志不移地承担和坚守的一切。这场短戏最为精彩的地方,不在于靖王说出口的台词,而在于他没有说出来的部分——

在被召见之前,他没有回应部将的抱怨,不去自诉辛苦;在被召见之后,面对太子的斥责,靖王略过不计,直接面圣对答:“儿臣在西山接父皇旨意,明令三日内必须入京。故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未及修饰形容。”其实,靖王完全可以再补上一句:“请陛下/父皇明鉴/恕罪。”但是他没有,他不觉得自己有过错,也不相信皇帝能够明察秋毫,同时他不愿意曲意奉承,以博君心。那一刻,萧景琰有了灵魂。



随后,靖王第一次遇见梅长苏是因为出言救下庭生。斥责阉人时他的神色间满是怒气和不屑,那种的仗势欺人的恶奴走狗,自然入不得他萧景琰的眼。那一刻他的眼神是不同于太子和誉王的精谋算计,而是一种久经沙场的军旅之人才有的傲气与凛冽。什么是宁折不弯,什么是风骨气节,这些溢美之词都建立在是非黑白的基础之上。

从人物搭建的角度上讲,靖王这个角色重点是以“气”夺人,剧情逻辑上有任何的枝节瑕疵都是小问题,一点不重要,观众观的是“气”——人物整体的气势。“神似”胜过“形似”,“神似”的戏都在眼里了。饰演这个角色对于演员来讲是机会也是挑战,因为这个人物一不留神就容易演成木讷耿直,有勇无谋——其实要这么演也许也可以过关,毕竟剧中的主角是梅长苏,但如果再升华一下,赋予其舍身成仁深明大义的勇气,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刚烈,那么……这就是我们今天所看到的靖王的影视形象了。

鉴于靖王这个角色,原著里就稍显单薄,在此情况之下演员能够发挥的余地是比较小的,但王凯英挺的身姿演绎出了军人风范,干净的气质演绎出了纯净执着的理想主义,更重要的是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里盛满了溺死人的深情,实在是招苏。可以说,演员在极为有限的空间内发挥出了更大的能量,赋予了角色超越于原著文本的不朽魅力。所以,有些人说王凯的饰角中《琅琊榜》里的靖王不及《伪装者》里的明诚演得好,我是非常不同意的。可能是因为现在的演技评价更加注重人物的多面性,所以这方面表现更多的明诚得到的评价更高,但其实能把气质更纯粹的角色演到极致也是一种演技的体现。看了《琅琊榜》原著再对比王凯呈现出来的靖王,就知道演员给这个人物加持了多少魅力。要知道,原著中的靖王就是一个勇猛、沧桑、冲动、执拗的赳赳武夫,而王凯塑造出的靖王却是一个沉郁的,清贵的,禁欲的,在绝望中依旧挺身坚守,透着热血难凉而悲愤忠耿的掌兵皇子。有人说之前看书时,感觉萧景琰的形象就是一个没有胡子版的蒙挚,故而一开始剧组决定由王凯来演靖王时,受众群体争议极大。当初好些书迷对靖王的印象十分简单,没什么太大的感觉,但后来经由王凯演绎出来的靖王却获得了极大的关注度,因为他把这个单薄的人设倾其努力地表现出了层次感,挖掘出了这个人物最打动人心的点,丰富了角色的内涵,让这个形象能够立体起来。他塑造角色的能力在靖王身上表现得尤为突出,将这样一个单一的、脸谱化的角色演得如此具有感染力,基本上让我觉得王凯版的靖王已经高出了作者笔下那个形象好大一截。



王凯是一个擅于在“没有路”的绝境下找寻出路的优秀演员,他给予了角色以灵魂。即使剧中根本就没有安排那些能够体现靖王“铁血战将”身份的战场武戏,但是王凯演绎出来的靖王也自带这个气质。从他第一次出场持鞭执辔飞马而来,到宫门前等候见驾时站立如松的样子,满满地一股扑面而来的军人气质。当他向梁帝汇报西山营换防完毕后,随即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不争不怨不献媚,在职权范围内做到最好,对得起自己的责任,即使他跪着也不会让人觉得他低人一等、矮人一截,反而有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磨砺感,跪在那里都有一种顶天立地的气势,再配上那身戎装,军人形象一下子就立起来了。此外,他的站立坐行也绝不拖泥带水,各种转身还有点戏曲武生亮相的那种架子和范儿,肢体语言上没有多余的小动作,表情坚毅冷峻,一举手一投足间的雷厉风行,都让人能够想象得到这是一个征战沙场的三军统帅。

剧中唯一一处从侧面昭示靖王这一军人身份的是第五集“情丝绕事件”里孤身强闯越贵妃昭仁宫,舍命搭救霓凰郡主的那一小段武戏。时值越贵妃和太子眼见丑事败露,于是摆下刀林箭阵,下令侍卫射杀靖王与郡主灭口,刀弩加身之际,靖王事急从权,冲掠而起,刀胁太子,并对越氏放言道:“三军之中斩将夺帅本是我常做的事,太子殿下站得离我太近了些……贵妃娘娘,是想拿太子殿下跟我赌吗,嗯?!”由此情形便可得知,这位军功赫赫的靖王殿下绝非逆来顺受的仁懦退让之人,真到了风刀霜剑严相逼的危急存亡之秋,绝对是个敢把刀锋剑刃直接架在东宫储君脖子上的狠角色,不可能为了几篇纲常规条而束手待毙、引颈就戮。这段戏里,王凯从被拒昭仁宫门外到陷入箭阵包围,摄人的神色、杀气腾腾仿佛以眼灭人的气势和以一敌众的矫健身手,刀枪林立之中处变不惊、镇定自若,乃至最终持剑逼迫太子化解危局的魄力,都将靖王多年间驰骋沙场磨砺出的沉毅性格,以及杀伐果决、毫无半点迂阔犹疑之态的人物特质诠释得惟妙惟肖。



除此之外,坑爹的编剧几乎没有给靖王任何有关布军谋略或大将之风的战场戏份(九安山的猎宫救驾靖王居然全程“被离场”,只是最后清扫战果时出来走了个过场)。显而易见,作者原本希望自己笔下所有的角色都得围绕于服务和衬托男主梅长苏这一主要目的而存在,一方面作者用直白的“不善权术”来告诉观众这是一个有勇无谋的角色,另一方面这一人物经由影视化表演之后所生成的天家气派以及那种惊心动魄的美感,比起原著中的粗粝形象别有一番风流韵致。可以说,王凯在《琅琊榜》全剧之中几乎是用满篇的文戏场面生生地演绎出了一个将军的英武之气。私以为,靖王这个角色更能体现出王凯作为一个演员的悟性与才华。在非常有限的剧本人设和戏份下,王凯用清瘦的身板、端美的姿容及醇朗的声色,以全文戏的方式成功地塑造出了一个高贵清俊、军人铁血的靖王形象,直接升华了这个人物,最后的放映效果和市场反馈就是最好的证明。

从文字到影像的最终“破壁”上看,如果小说原著中的梅长苏阵营,是一首主调织体的交响乐,那么梅长苏本人就是主调中的主旋律,余下的人物仅仅是主调外不影响音乐大体走向的伴奏。而在电视剧中,主调的织体变成了复调,萧景琰这个人物不再是陪衬或者烘托主旋律的不完整伴奏,虽然仍旧被主题所引领,但他就如同巴赫的多声部音乐,已然成为了一段拥有着属于自己独立旋律所在的复调曲集(楚话《谈谈靖王,谈谈音乐》),并不依附于谁。换而言之,虽然戏剧作品里戏份的多少決定了角色的主次番位,但演员的表现则主宰了角色经由他所产生的影响,真正的好演员就如陈道明所说,台词表情不用多,一个瞬间就能交戏。而王凯版的靖王正是脱离了原著的禁锢之后,经由二次加工创作而达成的一个意外惊喜。靖王在剧中戏份有限,却犹如疱丁解牛般,在毫厘之间游刃有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作为演员的王凯确有一种迂回的叛逆和聪慧的倔强,他从未屈服于现实,更未受羁于剧本,因为他知道:“地图是平的,历史是长的,而艺术是尖的(木心《素履之往》)”。当你像锥子一样处于囊中的时候,细末已经纤毫可见。

二、魏晋风度之“行走的《世说新语》”

《琅琊榜》这部剧虽然是以架空朝代为故事背景,但剧中的人情物貌确与魏晋六朝时期最为接近。以此为前提,导演十分懂得怎样运镜构图才能把演员拍得最美,这个美并不单指纯粹的妆容颜色,而是包括身姿、气度、风骨这些内在的气质,不但赏心悦目,而且人物的性格也蕴含在里面。譬如,梅长苏的魏晋风度,萧景琰的皇子贵气。这两个人的衣冠配饰和姿容仪态都很符合各自的身份地位,一看就觉得是古人之相,华夏之风,不像如今的一些古装剧,就是一群现代人套着戏服在搞穿越,姿态生硬,毫无古意和美感。



《琅琊榜》一剧中梅长苏的青衣是我看到过的这几年古装剧里最满意的,那套装束总让人联想到曹孟德的那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萧疏淡远中有一种古贤的风致;至于靖王的着装,具体而论,窄袖英姿飒爽,广袖端庄肃雅,但我觉得有两套最为出挑,一套是黑色绣金纹的深衣搭配白色的坎肩外袍,不怒而威,自带贵气(尤其是月上中宵,密室通道里偶遇蒙大统领的那一幕,当真是“白衣陌上,长夜未央;良宵清光,公子无双”的即视感);另一套则是册封太子后的红色深衣(红衣靖王极其惊艳,赤色的华服把脸色映衬得很是妖娆而又禁欲),而这两个颜色都很挑人,穿不好的话就会把洒然变成轻佻,将正统流于艳俗。好在靖王着白衣而愈加内敛,穿红衣而更显端凝,于视觉效果上能够压得住这两种代表着极致的不同色系。演员本身的姿态也是极好的,腰背笔直,身材修长挺拔,特别适合束腰扎带的衣服,背影特别出彩。每当萧景琰穿戴朝服盛装时,感觉都会与便装或戎装时迥然两样,仿佛有积蕴于内的贵气和压抑已久的威仪迸发出来,令人心生敬畏。上一次在古装剧里看到这么得体的皇子,恐怕还是十多年前《大明宫词》的时候。



论及《琅琊榜》中的人物之美,一言以蔽之,即古典的东方式冲淡之美,其力量感来自于人格,是“舍身取义”的士之弘毅,有时甚至让人恍若看到了《世说新语》中魏晋名士们远去的身影。宗白华先生曾经说过:“中国的美学是出发于‘人物品藻’之美学。”先秦至两汉时期,人物品藻的内容一直囿于经学造诣的范围之内;汉末以降,人物品藻作为深具中国文化意蕴的品评行为,在由政治性的实用选择渐次趋向人格观照的演变中,逐步实现了魏晋六朝尚意重神的审美之维,到了“世说新语时代”则登峰造极。《世说新语·容止篇》的人物品鉴在中国美学史上具有极高的铨衡价值,概而分之为两类:一为美姿仪,一为妙神韵,对人物的品藻讲求形与神有机统一的审美风尚——既推崇内在的精神气质,也重视外在的姿容行止。故“容止篇”常以外貌现神明,描摹人物的精神风韵时自外而内地对“形”进行观察,重形亦是为了传神。

说起来,《琅琊榜》中靖王的戏份不算太多,然而人物在出场几集之后就牢牢地吸引住了广大观众的注意力——无他故,只因其人行坐站立皆有古意,颇显魏晋遗风,恍然一部“行走着的《世说新语》”。其实,初看《琅琊榜》的时候,不少影迷更多的就是被靖王殿下举手投足之间别有韵致的身姿仪态给秒到了——萧景琰站则挺拔如松、坐则不动如钟,体态端美,有玉树修竹之势,就连走姿好看也都成了一道风景。剧中的汉服行头虽然繁复厚重,但演员或前提裾幅或轻拉后摆,动作优雅,舒展利落;加上峨冠博带,层层衣袂齐整美观地叠加垂绕,白皙修长的手指在袍袖间游走,腰间环佩轻摇辉光明耀,甚至衣摆配饰皆成戏。无论是靖王密道中持灯夜行,还是朝堂之上加封七珠亲王、受封东宫太子时的那几个长镜头,都是端庄大方,从容不迫。每次看到他人从殿廊之外仪态万方地走将进来,就觉得赏心悦目,美不胜收。



实际上,人物的姿态不仅仅包括体态,更包含了表演者对人物赋予的基本状态或是气质,让观众能够迅速捕捉到人物气质中外化而出的性格特点。剧中萧景琰贵为皇子,他的举手投足之间有皇室贵族的风范和气度,行止有仪,不徐不迫;同时他是常年征战杀伐之人,在他的姿态中也有军旅之人的刚硬,苍劲之风(湘枫《琰玉惟坚——论萧景琰》)。靖王在剧中,前期是沙场气息配着皇室优雅,到后面则将武将气质收敛进皇家贵气,最后完全是内敛深沉的孤寂帝王。王凯演绎的靖王几十集下来一直在变,这是个亮点。刚上场时的靖王说话走路都比较促,沉默中有一种无言的焦躁;当夺嫡的局势渐次明朗时,即使压力更大,靖王却越见从容——朱服广袖的太子缓步上朝受封那一段戏是脍炙人口的华彩段落;最后在林殊灵前步履沉重,登基为帝的萧景琰却已然无泪。这不仅仅是表演者对于人物理解的表现,也是表演者表演技巧的体现。

业内有评论称,王凯演出了靖王身上的“清贵”气质。这确实,绝对不是溢美之辞。王凯版的靖王沉静内敛、气度雍容,将帅之气概、王侯之清贵全都有了。用二十四个字概括就是:出生锦绣宫门,未染娇奢习气;生长帝王之家,独怀将军肝胆。靖王的行坐站立都是一副颇具风骨的端肃样,既有战场狼烟里铮铮将范的铁血杀伐之风,更兼南朝烟雨中士族贵胄的清冷淡雅之气。正如叶梦得在《八声甘州》中所吟唱的:“想乌衣年少,芝兰秀发,戈戟云横,坐看骄兵南渡,拂浪骇奔鲸,转盼东流水,一顾功成。”



话说在看完《世说新语》后,我就对“魏晋风骨”这个词有点执念的意味。俗话说,画皮容易,做到骨清神秀却是极为难得。所幸萧景琰不是王戎口中的“风尘外物”。《琅琊榜》一剧中让我印象深刻的却有这么几处细节:第一个镜头是梅长苏初次拜访靖王府邸时觉得寒冷难耐,靖王就命下人给端来火盆,下人把火盆端进去时,靖王优雅地示意让把火盆挪到梅长苏身边时的那个十分招“苏”的礼让手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漫不经心中透露出雍容自若的典雅大气,他当时的神态和动作随手做来,不经意间便流露出那些许凛于内而形于外的天家气象,尽显靖王作为皇子的教养做派都是深入骨髓而不是为了展示而存在,期间最妙的是演员对于分寸的把握以及对节奏的控制,甚需功底。



第二个镜头是梅长苏告病休养,靖王过府探视,与之议事。进门之后,稍作寒暄,衣着繁复的靖王一振披风坐下时的样子,动作仍旧是干脆利落、自然流畅,既有武将的爽利又有皇室的优雅,充分满足了观众对于世家儒将的全部想象:健步如飞,行走带风,雷厉不仓皇,迅疾却优雅,虽然身在宫闱已有收敛,但依旧难掩豪迈的军人身段。萧景琰此间一举一动大有“凌厉中原,顾盼生姿”的神采风韵。



第三个镜头是靖王在大殿上向梁帝回禀庆国公占地案始末,皇上要赏赐誉王,蔡荃不服想要为靖王说话却被靖王用眼神阻止时,长身玉立的景琰稍侧身看向蔡荃的那个凛冽眼神,有一种上位者掌控全局的感觉。

由此可见,靖王处于高压之下的时候,反而有种特别摄人的美貌气场。一般来说,笑时如沐春风令人沉醉不知归路的人,冷脸时大多没什么威势;但萧景琰却不,他虽容色瑰丽,然而肃穆之时却有一种嶙峋的孤傲与疏离感,不怒尚且自威,处于压力之下则更甚,一旦沉着脸色发雷霆之怒,那是分分钟让人想跪倒在地连眼睛都不敢抬。剧中,靖王对着沈追言笑晏晏犹如朗月之入怀,但与梅长苏密室断铃、雪中争执的时候,锋芒之凌厉,仿若寒冰利刃般席卷而来,令人俨然心惊。彼时,大雪纷飞中的萧景琰凭栏而处,岩岩若孤松之独立,但偏偏面有愠怍也是容色可观,可谓不染风月却最惹涟漪。可以说,演员本身赋予了这个角色几近危险的魅力。



总的来说,王凯版的靖王身上有两种气质,一种是比较沉稳干练的上位者姿态;另一种是纯粹干净的少年气息。靖王的古装扮相在我看来已经帅到无出其右,不只是剑眉朗目长得非常英挺,而是综合了身姿风骨的整体气质,时而坚凛如岩石,时而俊美如杨柳,正是对丰神俊朗这四个字的最好诠释。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靖王之美,美在骨相气韵。据此,甚至可以遥想北齐兰陵王入阵时的风采。

三、逆世成局:谁共江山如墨

琰,美玉名。梁简文帝诏书曰:“冰锷含彩,雕琰表饰。”在《琅琊榜》中,萧景琰的容颜几乎是极盛的,不同于方孟伟的清阔,也不同于明诚的玲珑,而是一种极为端方伟美的姿态。他不是文人,他是将军,自然有剑气于胸,系马高楼;但他又不仅仅是武夫,他还是皇子,举手投足间便是天家气象(《萧景琰人物志:何曾吹落入北风中》)。这个人物的存在,只让人想起刘禹锡的一首诗——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对于这种惊心动魄的美感,李渔的《闲情偶寄》中有一句极为精妙的表述:从来至美之物,皆利于孤行。为此,B站里的《萧梁四季》剪得可谓是气象磅礡。若说孤独,里面的靖王当真是茕茕独立了。整部MV纯乎电影质感,曲子有种悲天悯人的情怀。慧开禅师“春赏百花秋望月,夏沐凉风冬听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的诗偈贯穿其间。此处背景音乐唱的是“人间好时节”,但主人公却分明是回顾一生,步步行来,步步艰险。虽然《赤血长殷》里描写梅长苏“这风雨一路,他只影独走,抛却欢喜悲凉感受”,但实际上梅长苏一点都不孤独,他有赤焰旧部相随,有故人霓凰相知,有护卫飞流相守,有阁主蔺晨交心。从头到尾只影一人独走的是靖王,只有他,萧景琰。比起其他舔颜向的视频,《萧梁四季》的整体风格沉郁大气,不黏不着,意在言外,萧疏清寂,悲凉无限,足以成为官方人物宣传预告片。



而在完整版的视频中,令人印象深刻的有两个片段,一则是萧景琰持烛逆风而行,独自走在通往苏宅的漆黑密道之中,四周铃声渐起,烛火明明灭灭之间,只见他孤身一人踏着暗路独行的坚毅步伐迤逦而来,那一刻画面中除了凝重肃穆的氛围,满满都是“冠盖满京城,斯人独憔悴”的沧桑寂寥之感。

另一则片段是萧景琰受封储君正位东宫之时,在执事太监高湛的宣召声中,他一袭红衣拾阶而上,不紧不慢地踱步迈入大殿。那背对着镜头行走在丹墀之上的身影,衣袖飘飘、风情万种,是如此夺目的光华艳烈,又是前所未有的义无反顾,他在迈向金舆玉座的同时,也迈向了高处不胜寒的孤独与冷寂。



登基后的萧景琰,只短短一两帧,没有台词,演员仅凭眼神和动作就诠释出了庙堂之高的煊赫和无奈:宽大的帝冕华袍之下强撑着清瘦而又笔直的脊梁,十二冕旒缀珠垂下,半遮住他的眉眼,御座之上的身影格外寥落,显得清寡而又雍容。今天下之大,唯其踽踽独行;盛年锦时,山河永寂——

就像《萧梁四季》的文案:风雨晦明,岁月渐逝,漫漫时光中有人问:“天下安宁,四海王土,陛下何所愿?”空寂大殿上响起低沉的嗓音:“朕年少时,愿兄长康健,知己长乐。后来,朕愿忠魂洗冤,故友归来……”而后停顿许久,又接着道:“如今享有江山万里,只愿海清河宴,万民皆幸。”臣子疑惑:“陛下您……没有为自己着想的愿望吗?”玉阶之上的君王笑笑:“有啊……”然后叹息般说,“朕愿活着。”千里国土,一人看遍,朝堂数载,孤身而治,一日存活,便记着一日,故人旧情,只可于梦中相见。此后天上人间,四季缄默,只剩寒蝉悲鸣,五字绝句,一声一泣——“寂寂寂寂寂”……



四、结语

最近,看了好几个所谓“古装美男”的MV锦集,忽觉萧景琰间列其中好生突兀,从扮相到气质,靖王的画风都是独树一帜的存在,与其他人同框竟有种格格不入的疏离感。

仔细想来,不外乎“庙堂之高”与“江湖之远”的差别。如果将古装系列的人物分为两类,一类或属于“庙堂之士”,而另一类则是“江湖中人”。当今很多古装俊杰都是偏“江湖”气息的,比如焦恩俊的南侠展昭;再比如乔振宇的欧阳明日;还有钟汉良的顾惜朝和霍建华的徐长卿;甚至说胡歌的梅长苏也是偏重于“江湖”,而非“庙堂”的。迄今为止,除了老一辈里陈道明的八贤王,“庙堂”之美我唯二认可的青年角色有两个,一个是张智尧的杨宗保,这是少年将气,是蓬勃的少年朗气;另一个就是王凯的萧景琰,那是一种“士”气,是能够明显甄别出“士农工商”分野的士族风度,这种士风不仅要求“贵气”,更要求“骨气”,还要求“清”和“正”。如果说当年《大明宫词》的人物品相是中西合璧的莎翁式文学华章下的意境之美,那么如今《琅琊榜》中靖王形象的格调意蕴无疑是纯乎东方式的魏晋名士正雅清致的林下之风,兼与世家儒将金戈画角的杀伐气魄相浑融的风骨之美。从某种角度上看,萧景琰的出现,弥补了多年以来我国影视人物画廊中青松翠柏、宁折不弯的“士人”形象的缺失,并以此为界开拓出一种全新的美学维度,从而树立了一种不脱离于尘世却又超越于凡俗的“内圣外王型”的理想化审美人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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